伊维菌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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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藏(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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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被爱着的,杜衡说的没错,可是她宁可不要这样的爱。
       她想起母亲战战兢兢的眼神,看着她带着一种莫名的歉意,时常欲言又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有过什么样的遭遇。沈藏一开始装聋作哑,日子过得如履薄冰,谨言慎行,不论是优异的成绩亦或是乖巧柔顺的模样,比三好学生还要让大人满意。她是那样急于保护母亲脸上破碎的笑容,而那个蠢女人却不明白她的用意,非要用最傻的方式把她做出的所有努力毁的一干二净。

       吃饭的时候女人会用无尽悲哀的语调向她道歉,忏悔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孩,睡觉的时候她就那样注视着沈藏,好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她用悲观的态度非要把企图拼命自愈的女孩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撕开,撒上盐,把沈藏的世界蒙上黑纱,女孩感觉自己就要活不起了,这样永无止境的歉意像是地狱里伸出来的亡灵的手,扯着她的脚踝,把她往无间地狱里拉扯。

       “闭嘴吧。”有一天晚上,沈藏扯下自己虚伪的好学生外皮,句句淬毒,发疯地顶撞女人。

       “闭嘴吧,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你从头到尾的自怨自艾,不过是来满足自己悲剧小说女主角的可笑幻想罢了。”

       她的心在淌血,像那天晚上尖刀从男人身体里拔出来时一个样。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要保护我,却又一遍又一遍地跟我重复我不想回忆的东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闭上你的嘴,像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光明正大地活着对你来说就这么艰难么?”

       她一边恶语相对,一边却在心里想,女人为什么不打她呢?女人从来不打她,即便是她把冒着热气的饭菜掀翻到地上,即便是她开始放弃学业,开始像那些终日不学好的混子一样抽烟喝酒,披散着头发逃学旷考,女人只会到学校里一次又一次地替她道歉,一言不发,任她在沼泽里无尽下沉,哪怕最后会溺死也不拉她一把,又或者抱着她哭,一遍一遍说“对不起”。

       她知道她是被爱着的,当时的女人能够义无反顾地带着她选择离婚就已经是整个世界里最伟大的牺牲与奉献,她有时是个坚强的女人,敢于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的苦难,不是经济的困顿,而是人生波折的辛酸。可有的时候又是颓废软弱的,用自己的悲观压垮一个肩膀单薄的孩子。她们两人的伤,谁也不比谁少,沈藏努力地分担女人的情绪,却背不起第二个十字架。

       她要假装消沉给谁看?生活已经足够苦涩了。

       她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干脆自暴自弃地不再顾忌杜衡,低头点上一支烟。她没有把烟吐出来再咽进去,而是直接吸到肺的最深处,带血的鼻口呼出一道长而直的白烟,像极了那些逝去的糟糕岁月,呛得男人咳嗽起来。

       她闭上眼睛感受短暂的晕眩,然后没心没肺地嗤笑出声:“瞧我都说的什么呀。”她睁开眼,用那副游手好闲的不良少年外壳包裹上自己,就好像杜衡在那一刻只是眼花而已。

       “杜衡,我的老师,你还想说什么,快点说呀,不然我又想抽烟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把烟灰弹在纸上,杜衡从不吸烟,家里没有烟灰缸,她又不想把男人的东西弄脏。

       男人张开嘴,却不知道原本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于是他只好放弃学业这样的话题,转而投向“爱情”这个伟大主题的怀抱,这两个问题彼此纠缠又彼此独立,连他自己也搞不清该怎么开口,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说你爱我,那你告诉我你爱的是我的什么?”他问。

       沈藏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长篇大论,正在舌尖蓄势待发地准备给她脆弱的灵魂再来上一刀,她饶有兴趣,对自己这种一文不值的悲痛无所畏惧,要是有人乐意在她的伤口上踩几脚,让她感受到痛楚,她简直乐意的要命,砸吧砸吧嘴,示意男人继续说下去。

       “孩子,我比你大十五岁,在我已经背着书包,和你现在一般大的年纪,你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那时候小虎队火的不得了,学校里的男生女生没有谁不喜欢唱他们的歌。”杜衡或许回忆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久违地笑了,笑容轻松,透露着遮盖不住的幸福意味,他小声哼起歌来,沈藏有些耳熟,那可真是久远的回忆。

       “女生爱穿腈纶毛衣,天干物燥的时候火花打的噼啪直响,夏天的时候互相比谁的白衬衫更板正挺实。男生如果谁有一双白球鞋就神气极了,每天用粉笔把鞋子刷无数遍。”

       他捂着额头倦怠地看向沈藏,“而这些,你都不懂。”

       “在上大学的年代,我曾经有过一个女友,那时谈恋爱是要结婚的,我每天早上帮她在图书馆占座,两个人一起上大课,曾经匆忙懵懂地处理自己的情感生活,这些你也不懂,甚至连喜欢过的男孩都没有。”

       沈藏伸手替他拍散半空中的烟,慵懒地翘着腿,那戏谑的模样几乎让男人说不下去。

       “沈藏,你才十六岁,上哪懂得什么是爱?你是在把我当成一个父亲的角色,你渴望比自己年长的成年男性,渴望得到父亲那样的庇护,你想有一个坚实可靠的人守在你的身后,让你有种安全感,代替你父亲,帮助你缓慢地成长。这不是爱情,孩子,它只是你年轻生命里的一块空缺,你就跟做拼图的小孩似的,找到一块碎片就不撒手,拼命往里塞,你应该醒一醒,像同龄人一样在塑胶跑道上跑几圈,忘掉这一切,当一个正常人很难么?”

       于是,半晌无人说话,只有蟋蟀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哀叹,它们也叫不长久,因为秋天马上就要来了。

       “沈藏,你不明白么?我对你没有义务,没有责任,这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地在幻想!你是堕落下去也好,留在你痴人说梦的幻想里继续感动自己也罢,这一切都和我一点关系没有。”他冲着女孩大喊起来,他受够了,当一个残忍的人。

       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听到暗恋的人这样不留情面的言语都会哭,可是沈藏冷静得近乎漠然,这些话语她是那样的熟悉,她感觉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放下,好像这些年她对母亲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尽数骂回来。那滋味不好受,可抽烟也不好受,醉酒也不好受。她伸手去掐被杜衡踢出淤青的肋骨,不自觉想起一段话来:

       去死,去睡就结束了,如果睡眠能结束我们心灵的创伤和肉体所承受的千百种痛苦,那真是生存求之不得的天大的好事。

       去死,去睡,

       去睡,也许会做梦!

       唉,这就麻烦了,即使摆脱了这尘世可在这死的睡眠里又会做些什么梦呢?真得想一想,就这点顾虑使人受着终身的折磨,谁甘心忍受那鞭打和嘲弄,受人压迫,受尽侮蔑和轻视,忍受那失恋的痛苦,法庭的拖延,衙门的横征暴敛,默默无闻的劳碌却只换来多少凌辱。

       但他自己只要用把尖刀就能解脱了。

       谁也不甘心,呻吟、流汗拖着这残生,可是对死后又感觉到恐惧,又从来没有任何人从死亡的国土里回来,因此动摇了,宁愿忍受着目前的苦难而不愿投奔向另一种苦难。

       或许,她会在周日的早上一个人去一趟西边的教堂,在大家合着管风琴,唱着颂歌,捶胸高喊“我悔,我悔”的时候跪在桌椅旁无声的把这些话说给上帝听,教堂是个好地方,教会里的义工从来不会把她往外赶;或是说给路边卖菜的白头发老头,她总有点龌龊的私心,说不准那个颤颤巍巍的可怜人当天晚上就死了,替她把见不得人的秘密带到坟墓里去,跟着蛆虫一起腐烂。

       但不论如何也不会讲给杜衡之徒,以便他们的脸上漏出悲戚。

       “到此为止了,沈藏,你荒唐的自甘堕落应该到此为止,还有你冒着傻气的所谓爱,也要到此为止。”他在发火,语音控制不住地放大,像扔石块一样一句一句砸在女孩脸上,他很少这样做,他一直是个柔和的人,

       “你什么时候能够长大,能够把人生当做一件慎重的事。”

       风开始有些清冷,“唉…”她抱着双臂,叹息着打断男人,“让我躺一会儿吧,杜衡。我的胸口疼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刀子在划我的肺,头也很疼,昏昏沉沉,额角又涨又烫,我刚刚撞在了水泥地上,可能有点脑震荡,已经没力气继续说话了。”

       她在细声哀求,放下全部的倔强,柔顺地像是逾越节里待宰的羔羊。这是头一次。可是她并不像自己口中那样难熬,她只是厌烦了这场对话而已。

       此时窗外已是一片幽静,太阳早就下山,留下一轮残月孤零零地守着漫漫长夜,她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丝毫没有犹豫地把电话播出去。只是动了几个手指的功夫,她却是真的倦了,好像一个电话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趴在桌子上,自肩膀滑落而下的青丝把她脖颈衬得纤细无比,让杜恒有种错觉,只要他再残忍一点,这个生命随时随地可以烟消云散。

       “喂?妈妈,我今天晚一点回家。”杜衡看着她不语,“哦,你不用担心,我在杜老师这,我没事,真的。”女孩机械又麻木地反复相同的话语,一边把男人转瞬即逝的错愣惊讶捕捉在眼,乖巧顺从地软声说着再见,脸上却露着讽刺挖苦的笑。她冲杜衡挑挑眉毛,无声地问他惊讶为何,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像汹涌的江水决堤而下,咆哮着吞噬一切。

 

       ‘如果你一定离开人间,难道你非得把你没法带走的东西都赶尽杀绝么?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不是非得把什么东西都带走?你是否一定要把所有东西都毁掉?’

       ‘是的,全都毁掉’

       ——《乞力马扎罗的雪》

 

       她安慰着焦虑的母亲,心里却在想一会儿她要用怎样的语言去撕裂杜衡,让他懂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自命不凡的蠢货,他未曾经历过大起大落,却耻笑你的年幼无知,单纯的像个白鸽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偶尔垂怜她,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如果她无法从沼泽里挣扎脱身,何苦不拉着杜衡一同遭遇业火?折了他的翅膀,扼住他的喉咙,把他按在苦难的河水里,溺死他,看着他心灰意冷,恍然不知所措。这样的事情只要想一想都令人激动得浑身战栗,人性之恶蠢蠢欲动。可是等她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正好瞥见男人的影子被暗黄的暖色灯光投映在惨白的墙上,喉结轻微凸起成一个美好的弧线,于是忽然又丧失了这种卑劣的兴趣,只想讨一杯清水喝。

       她浑身上下都是血。额角上的伤口沿着发际流下血,口鼻的血污染脏了半张惨白的脸,手上的血在校服T恤上留下大片黑红,指缝里是干掉的血痂,她小臂上血液留下诡异的图案,纵横交错,勾勒出一朵盛开的彼岸花,发梢浸润在鲜血中,一缕一缕板结在一起。她在杜衡的洗手间中缓慢地卷起肥大的衣衫,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她看到自己肋骨清晰可数,锁骨突兀地横在两肩之间,比几个月前又瘦了许多,她在不停地瘦,不停地瘦,先是脂肪,再是肌肉,随着她对生活的希望一起消失殆尽,左侧胸腹上的淤血已经由紫转青,斑斑驳驳全是伤痕,几乎快要被冠上“狼狈”二字。

       打开花洒,一时间水汽氤氲,思绪缭绕,肌肤上的伤口被热水冲掉血色,苍白暗淡,皮肉向外翻起,已经疼得没知觉。但她不在乎那点疼,和心口的疼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她记忆里光明正大地仔细触摸杜衡本白色棉麻衬衫还是头一次,那布料柔软地纠缠在指间,一厢情愿地带着些许缠绵意味。往往,当那些你终日苦苦追求的东西触手可及时,反而显得极度不真实,你总想着求不到的忽然成真会如何欣喜若狂地哭出来,亦或放不下的在心里忽然释然,定然步履轻快,豁然开朗。

       可是这些却都没有,沈藏静默地伫立在水银镜前,头脑里什么都没有。要是让她打个比方,你可以想象一下,有一天月亮从天上掉下来,星星被你握在手里,那种感觉,是梦快要醒了的慌张。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淡然,学着青春爱情小说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把鼻子埋进细腻的布料里去,那时常被她记着的薰衣草味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无限放大,就像照镜子久了会不认识自己,写一个字多了会忘记那个字,她觉得如此陌生,又熟悉又陌生。

       她在男人的衬衫下只着内衣,赤着两条腿,穿着不合脚的男士拖鞋,肥大的衣衫几乎要遮过膝盖,她不得不紧抓领口,不然自己嶙峋的肩膀就要从衣领里滑出来,空空荡荡的衣服,就好像她茫然无措的灵魂。

       偶尔,在她一个人的时候,会扯下白天的皮囊去真挚地思考自己,她觉得忧郁这种情绪可以物化。她在崩溃的边缘挣扎许久,时常感受到那种摸得见的情感。有时它像是夏天的云彩,一股脑把你蒙在一个无人之地,有时它是一个黑色的洞,你在无尽的下坠。而悲伤并不是最难熬的,击败人心的是悲伤过后的平静,波澜不起,无悲无喜,她认为那大概就是绝望。那个当空,全世界在你四周隐没,你看不清,听不见,一切索然无味,任何人与事都和你没有一分一毫的关联,遗世独立,踽踽独行,于是你就会缄默地思考死亡,到底是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更可怕,还是未知的死,更可怕。

       她会想起那日夜晚风卷过草地,夹带着浓郁的蒿子味,从肌肤上拂过,刺鼻又腻人,让她想吐。她会想起被黑暗晕染的天花板,想起鲜红的血,和污浊的精液。

       她再也不在乎同龄女孩在乎的那一切,却无时无刻不在害怕那一切,她敢在凌晨独自一人叼着烟,挽着裤腿走在满是醉汉的夜路里,敢把校服拉链拉下去,漏出大片肌肤,敢穿着一层单薄的衬衫,自暴自弃地睡在杜衡的床上,或许杜衡没错,她怀揣着孩子才有的稚气,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赌博,那个捡到瓶子的渔夫,究竟是打开了囚禁魔鬼的瓶塞,还是用尽全部的力气,把她掷向死亡之海。

       她向右侧躺,手臂绕过左胸枕在头下,鼻腔疼的要命,刚刚已经把最后一根烟抽完,此时开始心慌难安,她对烟草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依赖。有时她觉得,如果自己的生活足够美好,一准把抽烟这种事忘得一干二净。她只是需要什么东西缓解紧张而已。

       这会儿没了烟,浑身上下的淤青让她又不能辗转反侧,空着一张嘴巴就想说话,她不想说那些苦的,只想憧憬些有的没的。

       “杜衡,我有时在想,如果我以后有个小孩,我该怎么办。”

       男人习惯了她的惊世骇俗,差点以为女孩怀孕了,惊得从椅子上滑下来。

       “人生真是太戏剧化,如果光是欢乐,我很乐意把一个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可如果她像我一样,要经历那些不过去的低谷,我想还是算了吧。何苦让她来这世上,白走一遭,我真怕我会生下来一个不快乐的小孩。”

       月光底下,杜衡看不见女孩的脸,她的那些银耳环或是散不去的烟味都被夜晚吞噬,只留下一个干净的轮廓,这是杜衡一直想看到的,现在看到了反而觉得心口酸涩。

       “可是如果我必须要有一个小孩,我该怎么办才能让她像别的人那样,光明正大地晒着午后的太阳,她会为春天萌芽的嫩草而笑,为冬天的第一场雪欢呼,她热爱生活,也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一定会保护好她,永远永远也不要变成我这个样子。我不会像我妈那样一边毫不在乎,一边又自怨自艾,等到悲剧发生才猛然惊醒,却像个废物一样连补救做不到,只能把事情变得更糟。我会把她保护好,可是我又不能随时随地呆在她的身边,我左想右想,怎么都觉得生活实在是太苦了,我怎么忍心她来这世上,重新走这段连我都坚持不下去的路呢。”

       “我小的时候听基督徒说,人生来就有罪,我们被赋予生命,就是为了赎罪的,那时我觉得可笑极了。一个小孩出生,人们不知道他的未来却说着恭喜恭喜,你瞧,多没趣,所以后来,我就想,或许我一辈子也不会要一个小孩了。”

       “杜衡,你说我并不爱你,也许是对的,像我这样遭遇的人通常有两个下场,变成同性恋,或是在未来的日子里感情混乱,变成一个浪荡的女人,嘘…”她堵住男人的话语,做了一个禁言的动作,“你不要问我什么遭遇,你管我呢。”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自己对性的认识,也思考了很多婚姻,子女之类的琐事,我想的可多了,你猜我发现什么?我发现我的整个人生都被改写了,或许一辈子都将扭曲地活着,这种事情真让我厌恶。”

       “也许你是对的,我说我爱你,但其实这并不是爱,我躺在满是你的气味的床上,盖着你的被子,你躺在我枕边,触手可及,可是我生不出半点悸动,这只会让我感到恐惧,如果你再靠的近一点,就能感觉到我正在发抖。我说着爱你,为了追随你的脚步我可以付出一切,然而我却连你的吻都接受不了,一个简单的触碰都会让我控制不住地干呕。

       可是杜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是真心实意地在爱你。”

       她叹口气,她这一天叹了太多的气。

       “或许,我会喜欢上你,不是因为你在我艰难的年月里拉过我一把,没准我确实在心底把你当成父亲,但是感情很难像化学药水那样分个明白。我喜欢你温柔的样子,不光是对我,而是对所有你的学生,永远都是蹲下身子,把自己放在一个平易近人的高度。

       你记得么?那一年,你看着我,软言细语的问我有什么理想。

       我有一次梦见你变成了麦田里的守望者,当然你没有带那顶红色猎人帽,那可太像个傻瓜,我会笑的。在一片金黄色的麦浪里,成群的孩子在玩耍,你站在他们中央,安静地看着每一个小东西胡闹,他们从你身边冒失地跑过去,把你撞得东倒西歪,你就踉跄着脚步,急匆匆地冲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扬声喊一句:‘小心点,别摔到。’

       你懂吧,我的意思?

       我是说相比起你所谓的像父亲一样保护着我,我更希望和你在一起,日子能够轻松点,我每次认真起来,你又要笑我childish,我总想着生活已经足够苦涩,余生不求功成名就,也不羡慕别人活得激情洋溢,就像你一样,能在春暖花开、乍暖还寒之际穿着平纹棉麻衬衫,就着淡色阳光泡上三杯两盏淡茶,听一听毛头小孩们成长的烦恼,或许会有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软软糯糯地叫着‘爸爸妈妈’,而我想,你永远也不会伤害她。”

       她背对着杜衡,看着天上唯一一颗星星安静地笑了,男人永远也看不见她此刻脸上的笑,就像深夜里昙花一现,柔和美好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会么?杜衡?

       在性或是爱情在我家里还没有变成一个不能提及的禁区时,我妈也会和我聊起这些东西,她心疼许广平嫁给鲁迅,青春大好的年华埋头在柴米油盐里,葬送了一辈子前途,被萧红讥讽年老色衰。

       可我揣摩我们的师生缘分三年为止,大不了我以后都离英语远远的,虽然我一直想当个口译员,但那都无所谓,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事。

       我整日游手好闲,三教九流净认识些狐朋狗友,是掉到白米粥里的那颗老鼠屎,以后也不会有人邀请我参加高中聚会,那些老师用不了多久就会忘了‘沈藏’这两个字,只是对不起你,独自一个人承受那些猪狗的压力。”

       话尽,词穷,她阖上双目,呼吸悠长,就在男人以为她已经睡着,起身想要帮她扯一下被子的时候,她转过身,眼里没有半点少女的青春萌动,像是橱窗里玩偶,口气平淡,如同早上在面包上涂抹果酱。

       “你要是有闲心,没准可以试着养养我,我挺好养的,比猫狗还简单,只要时常和我说说话就行,也许比养条狗好玩多了,解开链子也不会跑。人生就是一把稻草,我像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母鸡一样,只会趴在满是粪便的稻草上咕咕叫,一无是处又遍体鳞伤。”

       后来的杜衡总是在想究竟是何时而生的悸动,那是水滴落进杯子里,波纹荡漾,泛起细碎银片。他觉得荒唐,一直以来渴望倦鸟归巢的,不是他杜衡,而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他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不知怎的,竟落在沈藏发顶,方才一缕头发随着女孩的转身滑到脸上,挡住眼睛,他缄默地勾起那缕青丝,好像第一次看清楚女孩的面容。

 

       “真的么?杜衡?那我可要把心脏交给你了,我这颗心已经伤过一次,脆弱的要命,要是有一天你不想要了,也请你轻拿轻放地还给我,它已经经不起折腾,再受伤,也许付出的就是生命。”

       (HE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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